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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负担越重,我们的生命越贴近大地,它就越真切存在。”
—— 米兰·昆德拉的小说《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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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五岁那年,我在洛杉矶一所演艺学校学习表演。
每节表演课正式开始之前,所有的学生都需要分享一些自己很私人的东西。分享的目的是让学生习惯在公众面前呈现自己的脆弱。
可能由于大家相处时间长了,彼此已经产生了一种安全感,于是在有一天的的分享中,很多人道出了一些非常痛苦黑暗的人生经历。
有人谈到自己酗酒赌博成瘾的父亲,有人谈到了自己现实生活中的抑郁甚至自杀倾向,有人甚至谈到自己幼年时被性侵的经历。
听着彼此心底的讲述,有些人陷入沉思,有些人则在暗暗抽泣。
很多选择做演员的人都有着一些不堪回首的经历,而且很多时候,他们相信正是这种“痛苦”让他们对人性有了更深刻的理解。
美国著名演员西恩.潘曾经在采访中提到他拒绝看心理咨询,因为他不想被“治愈”。

美国著名演员西恩.潘
他觉得自己的“深刻”来自自己的痛苦。
他怕痛苦减轻了,他的表演生涯也将走向衰落。
大家掏心掏肺地讲述着自己的故事的时候,我也低着头,表情严肃、故作深沉地听着,但是我的内心却一直在说,“他们所讲述的似乎离我的生活好远好远啊。”
就在上课之前的十分钟里,班上一个看起来很忧郁的男同学还在问我,“秧秧,你怎么老是看起来那么开心?” 听他的口气,感觉他好像在说我给人的感觉不真实。
我心里嘀咕,“老兄,不是我太阳光了,而是你太喜欢在黑暗里停留了,好不好?”
当然,我没有说出来。
“我看上去很开心,因为我本来就很开心啊。” 我敷衍地回了一句就走开了,心想 “还是赶快远离这些负能量的人吧,要不然把自己的开朗的心情都弄糟了。”
这时轮到我,我不知道说什么。
此时的我感觉无论分享什么,都会很浅薄,都会与刚才的气氛格格不入。
我吱吱呜呜地说,“大家都有着这么深刻的人生经历,让我感到自己的人生好浅薄、太简单了。”
然后我点头示意自己说完了。
然而说完之后,我并没有觉得我在心里打上了一个句号,而是似乎有很多像泡泡一样的问号接连跑了出来:
我真的没有可以值得分享的人生经历吗?
我的人生真的一直都很阳光灿烂吗?
我的人生真的如我自己说的那样纯粹而简单吗?
如果是的话,那为什么我在说“自己很开心,从来就很开心”的时候,我的心里会有一种隐隐的发虚的感觉?
为什么我冥冥之中总感觉自己好像活在一个大大的彩色气泡中,在空中飘来飘去。
只要这个泡泡不被捅破,我就可以一直这样“很开心”的飘着。
再看看脚下那些经历过黑暗和痛苦可怜的人们,我就暗暗庆幸自己的人生如此平坦、如此简单。
现在的我明白,其实当时所谓的“简单快乐”其实是一种“无知”,一种对自己的“无意识”。
那种心里发虚的感觉其实是我的内心最深处的潜意识渗透出的声音。
我头脑中的显意识一直告诉我,“我是简单的、幸福的、快乐的。”
那是我多年来我已经形成的习惯,即将自己最真实的声音和感受埋藏起来,这样的我可以变得麻木。
用快乐的假象作为对抗外界的保护层,这样,我就不会感到痛。
我的童年
从小我是湖南的外公外婆抚养长大的。
四岁半那年,我被父母接到北京。但是很快,我就被送到了一所全托的幼儿园,在那里待到六岁。
六岁之后,我被接回家与父母一起生活。
父亲的棍棒教育、情绪的不稳定以及一点小事都可以引来的恶言相向,加之妈妈的脆弱与容忍,始终让我置身于战战兢兢的恐惧当中。
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家庭的暴风雨会突然来临,让连个雨伞都没有的弱小的我,孤零零地一个人站在电闪雷鸣下面,任由残酷的天气的摧残。